“黄土地里藏节气，丹河浪中说丰年。”当泽州梯田的麦芒挑起第一颗露珠，当珏山吐月的轮廓在云海中若隐若现，小满携着太行之巅的清风与丹河谷地的湿润，叩响晋城大地的门扉。这里没有江南烟雨的缠绵，却在青莲寺的唐碑纹路里、在砥洎城的铁水凝固处，将“未满”的智慧淬炼成千年不熄的坩埚，把铁与火的故事熔铸成独属晋城的山河密码。

      太行山在陵川断裂带的悬崖处收住脚步，把未尽的磅礴化作王莽岭的云涛。少年人总想数清锡崖沟挂壁公路的每一道凿痕，却不知沁河第一湾那欲去还留的迂回更耐寻味。陈廷敬在皇城相府的午亭山村写下“留余”匾额，让九门九关的深宅大院始终为清风留一扇窗；赵树理在尉迟村的窑洞前，把《小二黑结婚》的结局停在“小满”时分——爱情成熟而未摘，恰似门前老槐树上将开未开的槐花。正如大阳古镇的打铁花，铁水泼向夜空时绽放的从来不是满月般的圆，而是繁星似的碎金，在残缺中照亮整片苍穹。

      站在羊头山炎帝陵远眺，神农井畔的黍穗总在灌浆八分时低头，暗合“虚怀若谷”的古训。晋城老矿工最懂“掘进九分留一线”的智慧，如同柳氏民居的砖雕，在牡丹怒放处必留几片未雕的素砖。这方水土把“不满”刻进骨血：阳城犁镜的淬火要停在“鸭蛋青”的临界，高平绣活的金线收针总在图案将满未满时；就像司徒小镇的老炉匠打铁，锤起锤落间深谙七分力道的玄机——烧红的铁胚若被打得太满，反而会失去柔韧的灵性。

      走进湘峪古堡的藏兵洞，箭孔排列如银河星座，那些刻意留出的空隙，让固若金汤的防御体系有了吞吐山河的气韵。这让我想起青莲寺的子母柏，两棵树干始终保持着三寸距离，却在云端交织成荫——晋城人早把“保持恰当距离”的智慧写进草木年轮。当代锡崖沟人在绝壁上开凿“天路”，没有追求一蹴而就的完美，而是三代人接力刻下“未完成”的史诗。那些悬挂在太行陉古道旁的连翘花，何尝不是对“留白”的注解——不在盛放时争艳，偏要在将谢未谢时，把金黄沉淀成药材的苦香。

      小满时节，最适合漫步丹河湿地，看芦苇新抽的嫩穗在风中画出未完的弧线。对岸玉皇庙的二十八宿琉璃脊兽正浴着夕照，残缺的鬃毛间栖着归巢的雨燕。此刻在司徒小镇的打铁花广场，老匠人把铁勺浸入坩埚，1600℃的铁水在夜空中泼洒成银河——那万千星子坠向大地的轨迹，恰似晋城古堡群灯笼次第亮起的模样：郭峪城的海会双塔只亮七层飞檐，砥洎城的蜂窝城墙点燃三两点光，皇城相府的河山楼把灯影投在未修复的残墙上……每一处留白都在诉说：不必追索极致的圆满，当珏山吐月的银钩吻上丹河微澜，当司徒小镇的千年铁树绽开第999朵铁花，这“未满”的晋城山河，已然是人间最丰盈的注脚。（王  震 作者单位：百盛煤业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