想来故乡的夏,该是绿树成荫蝉鸣声声了。当坐顾姐的车往紫荆山方向奔去时,我这样想。
顾姐一嗓子便把还赖在床上,最近情绪比较低落的我喊了起来。她是我在朔州最要好的朋友,我们在荣格分析心理学形形色色的沙具面前结缘。她是晋中人,为了爱情远嫁到这里,也许同为外乡人,她更能体会到我的忧苦。异乡因为有了她,孤单清冷的日子暖意渐生。
这已是在朔州度过的第15个夏天了。只记得前些日子回高平,故乡久违熟悉的酷热迎面而来,那是一种让人汗流浃背昏沉疲乏的热,想来这几天该会更热。我这样想着,只见路边或高或矮的树木,飞也似的从眼前一晃而过。我听着顾姐和她爱人在主副驾驶嬉笑怒骂,而我坐在后排心甘情愿地给他们夫妻俩充当电灯泡,间或搭讪两句或来一阵哈哈大笑,任塞外已经吹了15年的夏风,拔撩着我的头发。
想起初来乍到,我吓得连说话都不敢大声,自责不会说一口字正腔圆的普通话,一口浓重的高平乡音像外星人入侵。没办法只得从嘴里蹦出一句外语“English”,那个正开心玩着双杠,在平朔子弟校读书的小男孩,才真正听懂我在问他“英语学得怎么样?”想想都觉得是个笑话。那时,正在上小学六年级的儿子还远在故乡,我有些想他。不久后,那个在作文里写道他在异乡没有一个认识的同学,他觉得在这里很孤单的儿子,只能随着头脑一发热拍拍屁股便北上的我,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求学,且度过了他初中、高中上学生涯中最宝贵的6年。他也因为我的头脑一时发热,从此模糊了故乡与他乡的概念。我不知道我对他竟然产生如此远深的影响,而我却给故乡和他乡划着明确的界限,我做不到周作人在《故乡的野菜》中写道的那样:“我的故乡不止一个,我住过的地方都是故乡。”虽然故乡和他乡在我的心里正一年年地模糊着边界。
紫荆山离我们越来越近,只见山峦叠翠,整座大山像披上了一件绿色的华盖。这座位于朔州市南部的自然生态保护区,广武城及上百座汉墓群遗址静静地卧在它的脚下。而来自丹河水畔,追随爱人、追随煤矿兼并重组的创业人,已在这里生活了15年的我,却从未攀过此山。只是每年夏季,会带着父母到山脚下一个叫大莲花的小村里转转。让一辈子陪我四处奔波的父母也能停下来歇一歇,在最美的季节里看看塞外雄浑的大山。
车再往前走,便要进山了。我们下车,踩着石头往前走,我把防晒衣举在头顶,走了一截,便觉酷热无比,赶紧跑到阴凉的地方,好舒爽。朔州不比晋城,这里有阳光照射的地方和无阳光的地方,天差地别。我们看着石头间盛开着叫不上名字的小花,闻着泛着草香味的各种杂草,惬意至极。顾姐还像以往一样,热心地帮我找角度拍照。而我也给他们俩在这大山下拍照留影,照片里的夫妻俩,如同那些在野外取景忙着拍婚纱照的小年轻,甜蜜又恩爱。
我有些低落的心情在这雄伟的大山前,渐渐活络了起来,连日来不停缠绕如乱麻一般的思绪,在脑间盘旋无法排解,焦虑与挫败缠绕,价值与认可交错。15年,故乡和他乡在我的世界里来回切换,一去不回去的光阴也在这两条线上不见了踪影。人生中大把的时间都在他乡度过,眼看着这个城市的开发区林木稀疏,转而高楼林立草木繁盛。眼看着矿区荒草萋萋破烂不堪,转而工业广场形成规模。时间让那群来塞外创业的煤矿人青丝变白发,而我也在这个世界上最公平的器皿面前,初来时如波浪一般的长发再也不见。我一边和顾姐请教着人格溯源,一边希望把烦闷的思绪就留在这大山之间。
顾姐爱人在前面喊“已经六点多了回去吧”,我们没再往大山深处前行,而是依着导航回家。当车驶到一个叫沙塄河的乡镇时,我们瞬间便被眼前的景象所吸引。只见路两边笔直的杨树高耸入云,夕阳透着树的缝隙照进来,洒下万道金光,我们在光和影的世界里穿行。路旁是大片大片的田野,麦子、玉米在阳光下泛着绿色的光芒。大树粗壮有力,无声地诉说着它们在这个世界上已经经历过的风雨。善于发现美的顾姐赶紧把车停下车,要把美景装在手机里带回家。而我则被眼前的美景呆住了,这样的景色是那样熟悉,初中上美术课时老师曾让我们临摹过这样的风景,笔直的杨树,明媚的阳光,浓荫蔽日中偶有一两辆车驶过。
这是一个多美的夏日呀,阳光、大树、庄稼和小鸟,天地有大美而不言,而我却深陷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耿耿于怀痛苦不堪,而忘了眼前的山川大河,还有身边温暖而又醇厚的友情。人间有多少烦忧可以在这天地间安放?生活不就是见招拆招吗?
回到家中,顾姐发来形同大片似的夏日美景图。凝望着照片里那洒满金光的杨树林,那披着华盖的紫荆山,还有石缝间倔强的小花,故乡、他乡仿佛也被这天地间浩荡的绿意与光芒穿透。 塞外的风吹了15年,终于把异乡吹成了生命里无法剥离的底色。而故乡的酷热与蝉鸣,也早已沉淀为血脉中永恒的温床。看着顾姐的美景图,我笨拙地想做个视频,好赶上这个短视频正流行的时代。“绿树阴浓夏日长”,高骈这句诗蓦然浮现。这七字里,有塞外的苍翠,故园的葱茏,有时间无声的流淌,有生命迁徙的顽强生长。光阴不言,这句诗且拿来做个标题。(史慧清 作者单位:朔州分公司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