推开记忆的门,母亲的身影总在时光的褶皱里静静守候。晨光里,她在灶台前熬粥的背影裹着白茫茫的蒸汽;暮色中,她在巷口张望的轮廓被晚风轻轻摇晃。这些细碎的日常,像老电影里泛黄的胶片,在岁月的显影液里愈发清晰。
记得小时候读《游子吟》,总觉得“临行密密缝”的场景离自己很远。直到那年拖着行李箱离家求学,母亲凌晨四点就起来包饺子,热气模糊了她的眼镜片,却遮不住她泛红的眼眶。那一刻突然明白,古往今来的母亲都握着同一根针线,在游子的衣衫上缝着永不褪色的牵挂。
母亲的世界确实很小,小到只装得下超市特价和天气预报。可她年轻时也爱追琼瑶剧,收藏过彩色丝带,对着镜子把麻花辫梳了又拆。是生活的风霜把她变成了“全能超人”——菜市场能砍价,缝纫机能跳舞,生病时的手掌比温度计还准。那些我们曾经嫌弃的唠叨,现在想来,不过是她反复练习的“我爱你”。
有年春天回家,看见母亲戴着老花镜研究智能手机。她笨拙地戳着屏幕,说要学会视频通话:“这样你忙的时候,妈看看你就好。” 我突然发现她头顶的白发再也藏不住了,像落了雪的蒲公英。那一刻才真正懂得,为什么孟郊要等到五十岁才写出“谁言寸草心,报得三春晖”——有些爱,总要等时光把眼睛擦亮才能看见。
现在的我,会在吃饭时将照片发给她:“妈,我有好好吃饭。” 会在视频里教她用美颜滤镜,看她像孩子似的对着特效花朵惊呼。我们终于找到了新的对话方式——她不再追问我听不懂的网络用语,我也不再笑话她分不清网红奶茶。就像小时候她教我系鞋带那样,现在我挽着她的手,带她认识这个走得太快的新世界。
母亲节那天,邻居阿姨在朋友圈晒出儿子送的铂金项链,我妈却把我寄的艾草护膝显摆给邻里邻居。深灰色毛线里织着艾草药包,膝盖处还绣了两弯鹅黄月牙,是我好不容易找到老中医配的方子。她逢人就掀起裤脚比划:“看这针脚多密实,寒气钻不进骨头缝啦!关节也不疼啦!”仿佛那些熬红的夜、扎破的手指,都化作月牙尖上颤巍巍的暖意。
深夜视频时,她忽然把镜头转向窗台。当年教我认北斗星的琉璃盏里,竟养着我寄的艾草嫩芽。“晒干的药包揣在兜里,新鲜的叶子长在这儿,”她笑得眼角堆起波纹,“就像我儿子时时刻刻捂着我这老寒腿呢。”屏幕忽然泛起水雾,不知是她的呼吸,还是我的眼眶在涨潮。
原来母爱从不是单程的牵挂,当我们学会把她的病痛织进毛线、把担忧熬成药香,那些笨拙的反哺,便成了时光最好的显影剂——它让我们看清,母亲的白发里藏着我们童年的星子,她的皱纹间蜿蜒着我们远行的轨迹。而此刻我终于懂得,最珍贵的礼物从来不是定格时光的鎏金匣,而是让她的暮年岁月,永远浸润在春阳般熨帖的温度里。( 王 震 作者单位:百盛煤业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