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院子深处苹果香
发布时间: 2025年07月24 09:41:50     文章来源:     作者:兰花

     “小扇引微凉,悠悠夏日长。”蝉声刚在枝头织起稠密的网,暑假的风就裹着热气扑来了。孩子仰着脸说要去姥姥家住,童声清亮,像一颗石子投进记忆的深潭,漾开层层叠叠的涟漪。我小时候,何尝不是这样?一放假就雀跃着奔往姥姥家。

     姥姥住的四合院是座时光的宝盒,冬暖夏凉的青砖灰瓦里,藏着整个夏天的期待。浓荫匝地的树冠将炎炎烈日滤成碎金般的光斑,落在青砖地上,落在我们仰起的脸上。最叫人惦记的是院角那棵苹果树,每到这时节便缀满青黄相间的果子。虽未全熟,滋味却已攒足:咬一口,脆生生的酸先漫上来,紧接着,青涩里裹着的一丝清甜便慢悠悠渗出来,正好合了我嗜酸的口味。总觉得这半熟的果子,比熟透的蜜更有嚼头。

     姥爹的耳朵早年间就背,午休时总睡得沉。他在堂屋的竹床上打盹,鼻息匀匀的,混着窗外的蝉鸣,像支老旧的曲子在屋里轻轻荡。我便拉着表弟,拎上自制的网兜——细铁丝弯成圈,蒙一层纱布,活像个迷你渔网——蹑手蹑脚地溜到苹果树下。网兜挥起来带起风,勾住果子时,枝丫会轻轻抖,几片老叶便簌簌落下,像怕人听见的秘密。偶尔网偏了,苹果“咚”地砸在地上,两人吓得赶紧捂住嘴,肩膀却忍不住抖,对着滚落的果子笑出声来。

     姥爹醒来看见满地碎叶,浑浊的眼睛里立刻漾起笑纹,却故意板着脸咳嗽一声:“这些猴崽子,又偷摘苹果!”手指点着我们,语气里的嗔怪软得像棉花,“还没熟呢,酸掉牙的东西。”可他从不用力骂,只是弯腰捡起我们漏在地上的小苹果,用袖口擦了擦,塞给我们:“慢点吃,别卡着。”那语气里的宠溺,比苹果的甜更让人记挂。

     如今再带孩子回来,老院子早已没了人烟。蝉声依旧聒噪,阳光依旧滚烫,院子却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。恍惚间,树下的光影却清晰起来:炎炎夏日,一家人围坐在小马扎上吃饭,树影在粗瓷碗沿上摇摇晃晃,蝉鸣从叶缝里钻出来,混着饭菜的香气;午后偷溜到姥爹的藤椅旁,蜷着身子打盹,他的蒲扇偶尔会漫不经心地扫过我的后背,凉意丝丝缕缕漫上来;我和表弟举着网兜,在树影里追跑,网绳勒得掌心发红,笑声惊飞了叶间的麻雀;饭点时,姥姥端着粗瓷碗出来,喊我们吃面,面条上卧着金黄的煎蛋,风里飘着苹果的清香……

     “树欲静而风不止”,风掠过光秃秃的枝丫,发出呜呜的响。姥爹那句“又偷苹果吃”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,带着未醒的鼻音和藏不住的笑意。那些被纵容的瞬间,那些树下的清凉,那些酸酸甜甜的苹果味,都被时光酿成了醇厚的酒,越品越觉绵长。只是老院子空了,苹果树不结果了,再想坐在树下等一阵风、一片荫凉,竟成了遥不可及的奢望。

     孩子指着树干上的斑驳,问:“妈妈,这里以前是不是很好玩?还能吃到苹果吗?”我摸了摸他的头。是啊,很好玩。就像“今人不见古时月,今月曾经照古人”,老院的风,吹过当年的我,也吹着现在的他。那些藏在蝉声里、苹果香里的时光,从不会真的消失,它们只是换了个地方,住在了我们的念想里,一抬眼,就漫成了满心的温柔。

     我望着那棵沉默的树,忽然明白,有些温暖从不会真正消失。就像他此刻对姥姥家的向往,正像当年的我;就像那些藏在苹果香里的爱与惦念,早已刻进了时光的褶皱里,轻轻一碰,仍是满眶温热。( 庞丽娟 作者单位:百盛煤业