煤海淬炼青春路
发布时间: 2025年07月31 09:21:16     文章来源:     作者:兰花

     第一次攥住自救器的塑料外壳时,指尖的凉意混着掌心的汗,让那抹橙红显得格外沉重。“小宋,这自救器可不是这么戴的!”郭师傅粗糙的手掌覆上来,带着井下特有的煤尘温度,他拇指抵住封口带的卡扣,“咔嗒”一声脆响,像给我绷紧的神经松了道阀,“看好了,先拉开这个,再把面罩往脸上按,带子要勒到能感觉到颧骨在发力——保命的东西,容不得半点含糊。”

     他的目光扫过我松垮的袖口,工装布料上还沾着大学食堂的油渍,与他洗得发白却笔挺的工装形成刺眼的对比。“坐猴车时风大,袖口不扎紧,煤灰能灌进袄里三层;帽带松了更要命,矿灯晃起来能把自己晃成‘睁眼瞎’。”他说着,伸手替我把安全帽带卡到最紧,下巴被勒得发紧的瞬间,我忽然懂了这“紧”里藏着的温柔——井下的风里,藏着比校规更严苛的生存法则。

     下井的猴车在黑暗里摇晃,矿灯的光柱劈开浓得化不开的黑,像在给我指引一条通往成人世界的隧道。郭师傅的声音从斜后方传来:“记着,井下的路没有直的,每一步都得踩着前人的脚印走,踩空了就是万丈深渊。”那时我还不懂,他说的“脚印”,不仅是巷道里的防滑纹,更是一代代矿工用血汗踩出的规程。

     泵站第一次“发脾气”时,我正蹲在电机旁记参数,突如其来的异响像头受惊的野兽,震得我手里的记录本“啪”地掉在地上。“慌什么?”郭师傅的胶鞋碾过煤渣,停在压力表前,“你看这指针,正常时跟老黄牛耕地似的稳,现在跟脱缰的马似的跳,超过两格就得治。”他教我把耳朵贴在电机外壳上,“听,好轴承转起来像吹口哨,坏了就跟破锣似的——机器跟人一样,舒服不舒服,自己会喊疼。”

     后来跟着张师傅查顶板离层仪,他总把矿灯的光调得极暗,说怕强光晃花了显示屏上的数字。“你看这0.1毫米的变动,”他枯瘦的手指点着屏幕,指节上的老茧比煤层还硬,“在井上掉根头发都比这重,在这儿就是老天爷给的警示。我师父当年就是因为漏看了0.3毫米,差点出现安全事故。”他让我对着数据核两遍,说第一遍看的是数,第二遍看的是心。那些在休息室里听来的事故案例,每一个字都砸在心上,让我明白“安全”不是墙上的标语,是藏在袖口松紧带、安全帽卡扣里的呼吸。

     真正的蜕变,发生在那个刮板输送机罢工的夜班,煤机停转时,整个工作面静得能听见煤层渗水的滴答声,队长的矿灯在黑暗里画了个圈:“今晚必须让它转起来,不然明天怎么交代。”抢修开始后,煤尘像雪一样落,落在睫毛上结成霜。我跟着递扳手时,掌心被烫得生疼——刚从机器上卸下来的零件还带着电机的余温。不知过了多久,当第一缕煤流顺着溜槽滑下去时,有人喊了句“成了”,话音里的沙哑比机器的轰鸣更动人。我抹了把脸,才发现汗水早把煤灰冲成了泥,糊在眼睛里辣得生疼,可看着身边师傅们互相拍着后背笑,忽然觉得这疼痛里,藏着比大学毕业证更珍贵的勋章。

     如今我的工装袖口总扎得最紧,安全帽带卡得能数清下巴上的胡茬。配比乳化液时,能凭手感就调出最合适的浓度;巡查设备时,耳朵能分辨出轴承万分之一的转速变化。某次新工人问我怎么记得住那么多规程,我指着自救器上的橙红说:“你看这颜色,像不像日出?井下的人,都得把安全刻进骨头里,才能等到井上的太阳。”

     又一次坐猴车下井时,身后跟着个攥着自救器发抖的年轻小伙,像极了当年的我。我替他把帽带卡紧,说:“别怕,这黑里藏着光呢。”矿灯的光柱在前方交汇,我仿佛看见郭师傅、张师傅,还有那些不知名的矿工兄弟,他们的影子叠在巷道的岩壁上,像一棵棵扎根黑暗的树,把根须扎进岩层深处,却把枝叶伸向阳光。

     我的青春,就在这百米井下慢慢沉淀,煤尘染黑了工装,却擦亮了眼睛;机器磨粗了手掌,却磨硬了脊梁。当自救器的卡扣再次“咔嗒”作响,我知道这声音里,藏着比青春更恒久的东西——是传承,是责任,是无数矿工用生命焐热的,属于煤海的温度。(浩宇 作者单位:唐安煤矿