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班长
发布时间: 2025年08月14 09:14:28     文章来源:     作者:兰花

     未见其人,先闻其名。

     “老班长”是矿上的瓦斯员,因在部队当过班长,这称呼从他进矿起便叫开了,以至于人们渐渐忘了他的真名。

听说他有12年兵龄,21年党龄,是个“好人”。工作踏实,领导交办的活儿尽善尽美,从无差错。党员活动,一次不落。人很朴实,在人群里一眼认不出他。我不知道这“好”字究竟意味着什么?我迫不及待地想见他。

     第一次寻访他便吃了闭门羹——他下井了。再见时,他有些腼腆:“真不凑巧,那天替同事顶班,没接到电话,你们都是我的贵人。”他十指交叉两手紧握着,身子微微后倾,拘谨的笑容里透着歉意,如同这个生产队部带着潮气的空间有些湿润的紧涩感。窗外天色阴沉着,白杨树在风中摇曳,似乎要下雨。

     他匆忙起身找来纸杯给我倒水,又端正地坐回我对面,自己却空着手。我忍俊不禁,问起他口中的“贵人”。他放松了些:“我遇到的贵人很多,2000年入伍,2015年我来到矿上……”话匣子一打开,他的故事流淌出来。

     老班长生于1980年,山西泽州北义城人。2000年,20岁的他为见世面、也为以后谋个好出路,他自告奋勇去参军。入伍那天是他第一次离家远行,老父亲送他到市里招待所住了一晚,次日便独自回了家,没去车站给他送行。“也许是父亲晕车吧,”他揣测,“也许怕看离别的场面。”远行的列车里满是新兵,车窗外是送别的人群。车内车外不少人抹着眼泪,他不忍看着这个场面,心里也有些空落落的,没有家人来送他。他只好转回头直视着前方,他不知道前方等着他的是什么样子,外面的世界又有多大。

     部队的新生活新鲜而充实,新兵第一年对他来说最快乐,天南地北的战友,他浓重的山西方言常与闽语、东北语撞出火花。他们是航空雷达技术兵要保障航班安全,必须说一口标准的普通话。为说普通话,他没少费劲。当新兵的新鲜劲过后,是日复一日的枯燥。食堂、宿舍、值班室三点一线。营房旁便是机场,飞机每天起起落落,他抬头看到的是掠过的飞机,低头是雷达屏幕上密匝匝几百个地标码。每个地标码他都要熟记在心,一个也不能错,一个码记错后果便不堪设想。值班结束,他常搬个小板凳,在机下图纸上反复模拟。他说,日子很枯燥,但这枯燥的日子,他一干就是12年。这12年,靠的是过硬的技术、扎实的基本功和可靠的人品,能在部队干满12年,对他是一种莫大的肯定与荣誉。

     2004年因表现突出,他光荣入党。2005年他当上班长,手下带了15个新兵。因他待新兵好,不少山西兵主动要求跟着他。2006年,营部还推荐他去天津带了一年新兵。服役期间,部队一位老大哥给他介绍了位张家口姑娘,是华帝燃气灶的小负责人。姑娘看中他一袭军装一身正气,几经波折,这位河北姑娘最终嫁给了后来成为矿工的他。婚后他问妻子喜欢他什么,妻子毫不掩饰:“是那身军装,不是矿工的那身黑色工作服。”

     2013年已当了12年兵的他,本可以在部队多干几年,但他果断地选择了转业,他明白出身农家的他,更需要一份工作。转业后,有两个地方可供他选择,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塞外,用他的话说因为离张家口的爱人近。于是2014年7月,他坐上了北上的大巴,到了雁门关外正在项目竣工验收的矿上,正式成为一名塞外矿工。

     刚入职的时候,矿上正组建综放队,他一片茫然,在部队学得那些技术,在这里一点也用不上,煤矿对于他来说是一个全新的领域。师傅带着他在工作面干一些开煤溜等的杂活,他觉得学不上技术,又自告奋勇地去干端头工,他希望和部队一样能学上点技术,把手中的活干好,做到干一行爱一行,把活儿干到极致。

     几个月后,因工作需要,他被调入通风科当瓦斯员,这一干就到现在。每天三班倒,到井下监测瓦斯及各种有害气体,守护工作面安全生产。和他一年同来的30多个退伍兵,如今只剩十来个人。有人回了内地,有人辞职自主创业,只有他坚持了下来:“这儿离张家口近,工资还行,一家人指着我呢。”妻子偶有埋怨:“这家里有你没你,没啥区别。”他只能憨憨一笑,工作性质如此,他和大多数矿工一样,过着两地分居的生活,一个月回一次家。

     故事讲完,我好奇他生命中的“贵人”。他语气真挚带着兴奋,一双不大的眼睛里闪着光芒:“贵人很多,给我介绍对象的老大哥,远在北京的老首长常问我生活有没有困难,让我一定找他;还有那些进了行政事业单位的战友,还有我媳妇……还有你,你能看到我身上的闪光点。”

     “听说让你当班组长?你都不当,真的吗?”我问。

     “领导让我干,我就干。领导不让我干,我就不干。”他斩钉截铁。

     “你不能争取一下?”

     “领导没让我干,说明我不够格。”他答得认真。

     他的话音刚落,窗外的杨树被风刮得哗哗作响,这是塞外的七月,穿着半袖的我感觉有些凉。离“八一”建军节已经不远,矿上正着手准备着退伍军人方面的工作。

     我起身告辞。他也站起来,腰板挺得笔直,如窗外的白杨。

     午后,有零星的雨点飘落。我驱车即将驶离矿区,看见他仍在不远处挺直身板目送着。我远远向他挥手,他才快步跑来,从兜里掏出烟,热情地递给我身边的男同事,连声道着“谢谢!”

     车子离矿区越来越远,雨滴由小变大敲打着窗玻璃。远处群山叠翠,雨雾缭绕。车内忽然响起《我的老班长》:“我的老班长,你过得怎么样……”我听着听着,眼眶竟有些发热。

     我的老班长,他正如这群山之巅的一棵白杨。昔日他保家卫国守卫边疆,今朝他在这雁门关外的十里煤田,躬身守护着矿山的安宁,用汗水浇灌着那份永不褪色的忠诚。(史慧清 作者单位:朔州分公司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