澡堂的变迁
发布时间: 2025年09月11 09:24:08     文章来源:     作者:兰花

      孩子会长大,草木会发芽。不知不觉间,我已不再是那个一休假就到处疯跑的男孩,肩上渐渐扛起了生活的担子。这个周末,我同父母回老家打扫卫生,落了一身灰,便和父亲带着洗漱用品,相跟上往矿区的澡堂走去。

      这条路,父亲走了大半辈子,闭着眼睛也能摸到澡堂的门。我跟在他身后半步,看着他微驼的背脊,恍惚间仿佛又变回了那个需要仰头才能看清父亲脸庞的孩童。

      推开澡堂新换的玻璃门,一阵干爽的热风袭来。父亲在门口顿了顿,似乎在期待什么,又像是想起了什么。我知道,他一定和我一样,想起了那扇垂着厚帘子的旧门,和那股扑面而来的、混合着煤尘与硫磺皂的熟悉气味。

      记忆如潮水般涌来。那时的澡堂门总是大开着,两扇厚厚的门帘垂下来,从中间穿进去,一股热浪便扑面而来,瞬间将人裹进一片白茫茫的雾气里。几个大水池子依次排列,水色由浓黑渐至微浊。刚下班的工人们就像一尊尊黑雕像,缓缓浸入头池水中,满足的叹息声便在氤氲水汽中荡漾开来。

      我就趴在池边的木头床上,父亲用发黑的澡巾为我搓背。周边尽是同样的场景——工友们互相擦背,哗哗水声与谈笑声交织成独特的乐章。有时池子里人太多,我只能坐在池边,把脚浸在温热的水中,看大人们谈笑风生。他们的话题从井下工作到家长里短,那池热水不仅洗去了他们身上的煤尘,也涤尽了一天的疲惫。那时的更衣柜是铁皮的,泛着一股铁锈与潮湿混合的气味。父亲的毛巾上总有一块一块被铁锈晕染的痕迹。很多工人用铁丝搭在柜子内侧,做成了简易的晾衣架,还怪好呢。

      “嘀——”一声清脆的刷卡声将我从回忆中拉回。一位刚升井的工人正拿着智能卡开柜,父亲看到后轻声嘀咕:“这柜子换得挺好,再也不会锈毛巾了。”

      如今的澡堂已全然变了模样。大池子不见了,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排整齐的淋浴隔间。智能感应的喷头,在人走近时便会吐出水花。父亲试探性地伸出手,水花“哗”地一声自动涌出,他探探水温后笑了笑,然后才站进去。

我隔着水汽望向他。水珠顺着他日渐稀疏的头发滑落,在他的背上蜿蜒成渠。忽然想起多年前的那个下午,年轻力壮的父亲,用力为幼小的我搓澡,我吱哇乱叫,他却哈哈大笑。

      “爸,我给您搓搓背吧。”我拿起澡巾。手下触到的不再是记忆中厚实的脊背,而是略显佝偻的身躯,皮肤松弛地覆在骨头上。我放轻了力道,他却说:“使劲些,怕啥呢,能搓破了?”我的眼眶忽然湿润了。那个曾经为我撑起一片天的父亲,如今已经需要我的照顾了。

      父亲望着空荡荡的澡堂,轻声说:“现在真是先进多了,就是少了点从前的热闹劲儿。”我知道他所说的“热闹”是什么,是那池水中的欢声笑语,是工友间的嬉笑打闹,是那浓浓的人情味。

      时代的车轮滚滚向前,澡堂的变迁,何尝不是矿工生活变迁的缩影。从前的大池子固然温暖热闹,却也藏着卫生的隐患;现在的淋浴间虽然各自独立,却体现着对每个个体更细致的关怀。铁皮柜换成了智能柜,烘干房取代了吊篮,这些变化里,藏着的是一份深深的牵挂。

      水汽蒸腾中,时光仿佛在这一刻重叠交错。变化的只是形式,不变的,是澡堂里永远温热的流水,是企业对矿工始终如一的关怀,是父子间那份深沉却从不轻易言说的爱。

      出澡堂时,父亲忽然拉住我,指着墙上“以人为本”四个字说:“这可不是一句空话。”我笑了笑,重重地点了点头。夕阳西下,我们的身影又一次被拉长在矿区的路上,只是这一次,是我搭着父亲的肩膀,慢慢地往家走。

      是啊,澡堂的水一直在流,流走了岁月,流走了青春,却流不走那一份深深的温情。它流淌在每一个矿工的心里,温暖着我们的日日夜夜。无论澡堂如何变迁,这份情谊永远如初,如同地底深处的煤层,历经岁月而愈加珍贵。   (武 磊 作者单位:玉溪煤矿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