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的上班“搭子”
发布时间: 2025年10月30 09:25:50     文章来源:     作者:兰花

      在煤矿井下摸爬滚打这些年,从地面到工作面的巷道,就是我日复一日的赛道。若说这条赛道上有什么是最离不开的,要数那台被唤作“猴车”的架空乘人装置。它铁骨铮铮,沉默寡言,却是陪我走得最久、最靠谱的“好搭子”。

      每天天还没亮透,我就要套上那身深蓝色工作服,把沉甸甸的安全帽扣在头上,听着矿灯挂在帽檐上发出轻微的磕碰声,稳稳地朝着井口走去。大多时候,猴车都在主井筒整齐地“巡航”着。它算不上精致,裸露的钢丝绳上挂着一个个绿色座椅,猴座上积着薄薄的煤尘,伴着运转时“嘎吱嘎吱”的声响,在清晨寂静的巷道里格外清晰。那声音不刺耳,反倒像句朴素的问候,仿佛在说“来了?快坐”。我习惯性地拍了拍座椅上的灰,一屁股坐上去,双手紧紧抓住扶手——这是多年养成的习惯,哪怕猴车再稳,也不敢有半分松懈。随着双脚腾空,座椅带着我缓缓向前荡开,像是被一只沉稳的手牵引着,朝着矿井深处驶去,我的“地心之旅”,也就此拉开序幕。

      猴车走得不快,时速不过四五公里,比步行快不了多少。可就是这份“慢”,成了我一天里最难得的宁静时刻。巷道里只有照明灯的光晕与矿灯照出的一小片光亮,耳边除了猴车“哐当哐当”的规律声响,就只剩下自己的心跳和呼吸。就这么静静地坐着,任由思绪飘远——有时候会想起今天的早餐,肉丸方便面荷包蛋的美味;有时候会盘算今天的任务,巡检时要多留意下脚下的矸块;更多时候,什么都不想,就借着这份慢,让紧绷了一晚上的神经慢慢放松下来,为接下来的高强度工作攒点力气。

      要是赶上和工友前后脚坐猴车,这段路就热闹多了,它也就成了我们的“移动茶馆”。郭师傅会念叨家里的玉米还没收完,抱怨儿子不肯回家帮忙;小宋会眉飞色舞地讲昨晚看的球赛,说自己支持的球队赢了多少分;小茹则会时不时的分享哪个饭店的饭好吃着不错,前两天去的哪个酒吧的姑娘长得漂亮。大家说的都是家长里短、鸡毛蒜皮,偶尔开几句粗犷的玩笑,笑声在狭窄的巷道里撞来撞去,又反弹回来,把冰冷的煤壁都烘得暖和了几分。这时的猴车,就像个沉默的见证者,用钢丝绳串联起我们的情谊,在枯燥又危险的井下,悄悄递来一份人间烟火气。

      可这位“老伙计”也有闹脾气的时候。偶尔下班路上,远远就听见巷道里没了“嘎吱”声,心里就咯噔一下——准是猴车停了。这对我们来说,可不是小事,意味着今天的下班路,得靠双脚一步步丈量。平时坐在猴车上,只觉得巷道悠长,可真要走起来,才知道它的厉害:一个个数着台阶,较陡的坡度,走一段就得喘两口气。我们打开矿灯,光柱在前方的黑暗里探路,帽檐上的灯绳随着脚步晃来晃去,汗水很快就顺着额头往下淌,浸湿了安全帽里的衬棉上,后背的衣服也贴在了身上,沉甸甸的。走得累了,就靠在煤壁上歇会儿。也只有在这时,我们才格外清楚,这位“铁搭子”的好,不只是省时间,更是替我们省下了宝贵的体力——要知道,在井下干活本就筋疲力尽,下班的升井更是艰难。

      这些年,猴车陪着我走过了多少个日夜,早就数不清了。它见过我刚下井时的生涩,也见过我如今的熟练;它听过我的疲惫抱怨,也偷听过我们的开怀大笑;它承载过我满身的煤尘,也接住过我偶尔滑落的汗珠。它没有温度,却是井下最温暖的陪伴;它不会说话,却用钢铁身躯,在我从地面的光明走向地心的黑暗,又从深渊返回人间的路上,稳稳托住了每一段路程。

      现在每次坐猴车,我还是会习惯性地抓紧扶手,听着它“嘎吱嘎吱”的声响。有时候会想,等将来退休了,或许会忘了井下的苦累,但一定不会忘了这位“铁搭子”——是它,让那段从光明到黑暗的路,变得没那么漫长;让这份艰辛的日子,多了一份踏实的依靠。(宋斐衡 作者单位:唐安煤矿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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